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争取平反——何方口述之二十二

丁邢 丁东小群
2024-08-28


1976年9月9日,毛泽东去世10月6日,“四人帮”被

我在北京探亲,这几个月,没人管尘埃落定之后,又管上我了。政治部主任林中找我谈话,通知我回干校。他代表组织动员我,我只能走了。我也需要回去,还有一摊东西在江西呢,于是,我就又回了干校。在干校,又呆了差不多一年。

这一年纷纷往回调。有的人原单位不要,就被分配到了地方。我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呢?分配到地方,地方不要地方也为难:这么老的资格,那么严重的问题,又是非党员,我们怎么安排呀?外交部自感理亏,也就不向地方上提了。

我在干校呆着没事。那就改善自己的生活吧。对我来说,改善生活一是挂面,一是鸡蛋。我自己发明了一种葱油面:把盐和油这么一炸,然后放上葱,拌面。大家都跟着学葱油面,大行其道。后来到北京了,还有朋友说,到何方那儿去吃顿葱油面!

多数干校都解散了。人们在北京住着。有的人,外交部不让回来,干校大概有一、两百人。外交部副部长刘振华说,就是剩下一个五七战士,也要把干校继续办下去。继续在干校的,有老干部,也有新干部。或者是问题没有查清楚或者不属于掌权的那一派、支持过另一派。外交部支持陈毅的那一派当权,对立面都在干校放着。

比如有一个人,在印尼时,为了保卫国旗被打了一枪。他回来后变成了英雄,说他是为了维护国旗而负了伤。现在和我一样,也回不去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把一些人的老底给揭开了。过去当权的怎么整人,现在被整的人都知道了:“啊,原来是这样的啊!”朱烈就是一个例子。有一次龚澎派他去接见苏联«消息报»记者,结果叫公安部录了像。公安部到外交部调查,龚澎不为人家说话,他变成特嫌。而后,部里就把他调到外交学院,说是工作需要。他在外交学院干得还很得意。“文革”中,他才知道调他到外交学院的真相:哦?原来是把我当成特务了!朱烈本来是个非常老实的人,火了起来造反,现在也没好下场了。

还有一个人叫王萍。她工作非常积极,做一切事情都很认真,老是当模范。但是她讲话直截了当,得罪了上级。下放干校后,上级准备把留在苏北。还有个处长准备留在热河。这些人原来不知道事情的内幕,现在知道了。以后就造反了。他们也反得不厉害,但是正好反到了现在的当权派头上。所以当权派就不要这些人了。那些人的成见之深,简直是没办法。

我在干校就是和他们为伍。和这些人为伍有个好处,大家互相都惺惺惜惺惺。他们打扑克、拱猪,看不进书去,一看书就烦,就想起了为什么把他们放在这儿?我说,你们把时间都浪费了,太可惜了。我看我的书,和他们不同。

这样,呆了差不多一年多,又到探亲的时候了。这次探亲,我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捆好,运回北京,又是竹杆、又是做木工的用具,还有我做的五斗柜、樟木桌子、樟木箱子、躺椅、马扎,都运回来了。这些东西大部是樟木的,花纹也好看,是用一整块木板做的。只要包装好,写上自己的名字,弄个布签挂上去,他们都负责给你运回来。我回来才知道,这些东西没地儿放,外交部招待所——解放前的六国饭店,现在的华风宾馆的地下室地方较大,这些东西一直在那儿放着,放了好几年呢!

后来我想把樟木箱子送给看孙女的小保姆,我说,你结婚的时候,作为礼品送给你。她说,运不回去呀。她不要。

从干校回来了,我就不打算再去了。那个时候我们家在招待所里有一间十几平方米的住房,三个人住,大儿子住集体宿舍。

不久,林中又到我们家来了,还是动员我回去。他说,乡下空气如何好,等等。我说:“那儿空气那么好,你也不去换换空气?我已经呼吸九年了,你还叫我呼吸?”反正豁出来了。我一想,三十七岁开始倒霉,都五十六、七的人了,还怕什么呢?我就神气起来,谁也不敢惹我,我就是不回去。

争取平反,寸步不让平反很艰苦。他们总要给留一个尾巴。这尾巴先是留得很长,然后再慢慢地缩短。我已经有了经验教训,这次给我留尾巴绝对不行,什么尾巴都不能留!

外交部处理张闻天反党集团的人三员女将。一是政治部副主任朱霖,黄镇夫人;一是干部司司长许寒冰,姬鹏飞夫人一是当年的机关党委书记杨清华。她们三位找我谈话一开始,她们说我有错误。我说,我当然有错误。但要给我戴很重的帽子,给我留着处分,我坚决不干了。她们就节节退却。先是说,要保留党内严重警告处分,第二次谈,又说可以取消了。对“文革”问题,她们说,你可以写保留意见。我说,我不写什么保留意见,你们的结论我也不要,我绝不签字!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。说我支持打倒陈、姬、乔有什么了不得?陈、姬、乔当时还在那里打倒刘、邓、陶呢!谁的问题大?周总理在那儿也喊口号,我记得很清楚。我参加周恩来主持的大会,大概有十来次,从打倒刘、邓、陶,到打倒谭震林,再到打倒贺龙,周总理都喊过。这算不算问题?打倒刘、邓、陶不算错误?打倒陈、姬、乔就算错误?如果,打倒陈、姬、乔是错,那么打倒刘、邓、陶也是错。不算他们的账,就算我的账? 我对许寒冰说,姬部长没有打倒刘、邓、陶?你总喊过打倒过刘、邓、陶吧?为什么你打倒刘、邓、陶可以?我不行?毛主席号召支持造反派。我本来没资格支持,造反派来找我,让我表态,我能不表态吗?说得她们没了话。她们还谈到张闻天的问题,张闻天那时还没平反她们问我对庐山会议的看法,我说庐山会议,我也不同意。说我的那些问题根本没道理,都是假的,一句真话没有。我说“比例失调”,这是薄一波讲的,我只是向下传达而已。“礼宾改革”是姬鹏飞叫我干的,材料有证有据。

对我的处理最后退到犯了错误,免于处分。我说,这也不行我不干得彻底给我平反。她们在结论中,把我的“态度不好”取消了。她们有一天看报,发现刘英成了中纪委委员,把刘英的“态度不好”取消了。形势大变,张闻天平反了。张闻天平反是1979年夏天。我那时候虽然没有工作,但是胡乔木和邓力群已经指定我起草张闻天悼词。我和曾彦修搞到一起就是从这时开始的。

甄别期间,还没有恢复我的组织生活,他们说,你暂时到《世界知识》去帮忙吧。这样,我就在《世界知识》呆了半年。

当时等级严格着呢。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房间还有一个人一个房间。我既不是编辑,也没有什么名义,还是非党人士和那些还没摘帽的右派四个人一间办公室。《世界知识》是半月刊,我的任务是在每期《世界知识》上发表一篇文章,别的我不管。我说,这个容易,好办,一篇就一篇。在这种情况之下,我下决心,做了结论以后马上离开外交部。

邓力群和我是熟人,大概受张闻天的影响,觉得我还可以写吧。宦乡希望我到社会科学院来但外交部坚决不放。邓力群想照顾我,把我提拔提拔,但由于两个原因没弄成。一个原因是胡乔木反对,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干。按邓力群的意见,要在社科院设两个秘书长。社科院历来就是这样,原来就是两个秘书长,一个管行政,一个管业务。邓力群就想设两个秘书长:让吴介民管行政,让我管业务。胡乔木说,这不合适,过去两个秘书长,一直都不合。邓力群又提出来让我当副秘书长。他是好意,我坚决不干。我想,去当副秘书长,搞那些行政办公厅的工作,我宁愿什么也不当,也不搞那个。我想搞研究工作,当个普通研究员就行。这时,别的地方也没希望,因为外交部一直扯后腿,对我使坏。让我当日本所所长,征求外交部的意见时,外交部都不同意。我过去损失了那么多时间,现在回来已经快六十岁了

为离开外交部又斗争了半年。

邓力群找黄华。黄华说,你别在这儿挖我的墙角。

这时,外交部有人又说我高明了,如何写,又吹起我来了。邓力群通过国家机关党委书记宋一平找黄华,找外交部党委。宋一平、黄华他们都是一二·九运动时的人。宦乡和邓力群、胡乔木他们都欢迎我去社科院。可是外交部就是不放我,怎么说也不放。邓力群把这个过程告诉了我。他说,他碰了钉子,黄华不讲情面。他给我出了个点子,说,我给你出个馊主意,你别给他们上班了。我说,这倒是一个好办法。就照办不误了。张闻天的追悼会开完以后,我不上班了。那时我的结论已经有了,我就在家呆着了。他们却开始吹起我来:你是驾轻就熟啊,现在外交部起草文件,错别字多极了,简直发不出去,你是了不得的人,还是当年建部的有功之臣呢,外交部离不开你。他们想先把我留住再说。尽管如此,我也绝对不回来。因为我被你们整了二十年,在大会上批,在干校放了那么多年。我说,你们能不能在大会上给我平反,在大会上重新讲那些做法都是错的?否则的话,我不进外交部了,因为我抬不起头来呀!你不能整完人家就算了。我说,凡是批判过我的人都得表一下态,起码表示一下你批判错了。我问他们,这些你们能不能办到?办不到,我不上班,不开会,组织生活也不过请病假总行吧?我和外交部要一刀两断了。他们说,唉,你别为了过去的事情怎么样呀。这个时候就是软磨了。黄华跟我非常熟。我们在延安的时候就熟。何理良是我的同学。黄华说,何方这人有一点才气,也有用。因此他就是按住不放。林中对我避而不谈。我要见他,他不见。他说,最近忙。我后来发了一个最后通牒。我说,你谈不谈?不谈的话,你就说不谈,我以后就不再找你了,我就直接找部党委。他这才说,啊,今天下午谈。但他的态度还是磨。他向我介绍外交部现在局面如何如何。说得我又高明了所以我这个文化水平在他们眼里是一会儿高,一会儿低。这样坚持了半年。

张海峰是外交部管干部的副部长,在黄华之下。他不是老外交部的人,是文化大革命前后进来的。他再三在党委会上讲,算了,何方不愿意在这儿工作,坚决要走,留下他,他也不太安心,何必呢?这才把我放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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